【我是清洁工】(一)
【我是清洁工】(一)
(1)
育英小学四年三班教室,讲台上方的挂钟指向下午四点半,班主任坐堂,还
有二十分钟下第三节自习课放学。
卢克从心底涌起一股既视感,他被冲击得有点晕。
这感觉十分奇怪,有些陌生的事情,卢克百分之百确信自己没有做过,却有
种强烈的经验性自信,这就好比会游泳的人哪天被洗脑成自己不识水性,刚开始
会手忙脚乱,但只要多尝试几次就能找回当初的得心应手。
「赵老师,这里怎么做。」卢克轻轻拍了一下班主任赵老师的屁股,紫色腈
纶长裙下软绵绵没点弹性。
就连拍她屁股用的力气也是正合己意,卢克直觉自己和刚才很不一样,现在
身体把心里想的动作精确地完成了,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语文老师赵桠站在两行课桌之间的过道上给一个女生讲作文,她转过身子,
略有怒意,「你这个伢子好没礼貌咯。」一生气就忍不住换回了湘橘本地方言,
其实在年轻女老师中她的普通话算是非常标准,口音很淡。
又是一股既视感,这场合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对不起!」他已经学会了,对女士道歉要干脆迅速,速度不快不行。接着
举起课本问,「这里怎么做啊。」
赵老师脸色稍微好看一点,指点几下,转回去接着给柳莳讲解,听的和讲的
都很专心,转学生柳莳是认真的好学生。
卢克对柳莳有点意思,还老念念不忘的,直到六年二期转学去祖国南边一个
邻海小城,再往后到考上大学去渝州,才慢慢淡了。
手风琴、红书包、沉静,柳莳给卢克留下的三大印象,十几年光阴冲刷下来,
旁枝末节被一层层地风化模糊,这三样他还记得牢牢的,大概这辈子是别想忘掉
了。
公平来说,柳莳不算多漂亮,后来卢克的母亲章馨知道了都吃惊呢,那时候
卢克已经上大学,就给母亲分析,说这就像买东西,第一是自己喜欢;第二好坏
不论,因为自己喜欢;第三,终于被说得没感觉,回想第一条就又有感觉了,因
为自己喜欢。
……
铁铃铛挂在教室门口左边墙壁上面,五点差十分准时响起,男生们心头一振,
铃声在这个时候让他们心里有一种已经熟练的愉快,就像巴普洛夫的狗看见肉会
流出消化液,百试百灵。
这铃声卢克也听了快四年,今天却夹杂着遥远的距离感。
赵桠走上讲台,手在空中虚划三下,「菜市场的,过马路的,大院的……」,
一阵桌椅板凳拖拉滑动,群小迅速在教室过道里排成三纵队,矮个的在最前面。
卢克在过马路那一队,和柳莳组成尾巴,柳莳倒数第二个到家门。
九年义务教育小学地理教材上描述湘橘市属于丘陵地带,卢克身体力行地记
住了这一点,因为每天有两座主力高坡等着他。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这一片,左边是育英小学和军区大院,右边是一座小山,
中间被马路隔开。育英对面,上山的路和马路成直角,视觉效果跟竖起来的梯子
差不多,非常陡。这座山绵延颇广,在四九年以后第一次城市建设浪潮中被划拨
给稀有金属公司、自来水公司和建筑公司,三家单位大部分的办公场所、职工宿
舍都在山上挨着。
卢克家在自来水公司八十年代另外找地新建的宿舍区,中午回不去只能到单
位和母亲一起吃食堂,这条坡是必经之路。晚上回家吃饭就要爬另外一条坡了,
新宿舍同样建在山上,只不过山小了几号,坡没那么陡,却长得多。
零五年校门口马路已经被拓宽成八车道,沥青换成了水泥,但现在是九三年,
路中间的林荫带还保留着,不知什么年代种下的香樟撑开树冠就可以覆盖一大半
路面,等到上下班高峰期,各个方向来的公共汽车、中巴、自行车和小轿车、摩
托全挤在一起,所以育英特别重视排路队,已经成传统了。
下午放学这一趟卢克跟着路队到对岸就行,在那里站着等母亲单位的班车。
这属于特殊情况,卢克一年级入学时父母就跟班主任报备过,那时候赵桠还没从
师范毕业呢,带他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老师,姓张。第三年张老师南下深圳去
了,让他特内疚,因为他曾经大声讥笑张老师身材,而且是跟班里几个男生一起
喊。卢克最反感这种行为,偏偏他自己就做过,大概没有比这更让人难受的了。
……
今天卢克想起点事,过了马路就小跑着钻进了建筑公司职工小区当街一面的
传达室,柳莳回头望了卢克一眼,心里有点奇怪,以前他从不会这么急着走。
属于建筑公司的小区在这一片不少,房子建得密密麻麻。卢克熟悉的有两处,
都在去自来水公司的必经之路上,其它的去过但没留下印象。
大门一般不开,从传达室的小门进,穿旧式军大衣的老头不在,里面是一个
非常小的院子,角落里摆着红色簇新的泡沫式灭火器,卢克知道它们被踢倒后会
散发出微微刺鼻的化学腥味,当然同样的实验他现在没兴趣尝试了。
小院布局仄逼,要出去得爬一条铁制斜梯,卢克放开手脚跨了三步就到顶,
还觉得轻松,两条腿一点酸胀后遗症都没有。这变化也太大了,就像骑惯电动助
力车的人突然换成大排量的男式摩托,心理还需要适应。
斜梯尽头的安全门从来不锁,卢克拉开铁门,面前是两栋挨很近的灰色洗石
米楼房,用砖墙围起来和外面隔开,红油漆在单元楼平直的侧面标了数字。1号
楼1单元底下,卢克抬头看2楼阳台,他怕跳过头被屋里的人发现,注意收敛着
发力,助跑,蹬地一跳,双手就抓住了阳台水泥边沿。
防盗窗现在还没流行,这一户只加装了彩色塑料防雨顶棚,已经算时髦的了。
卢克慢慢引体向上,直到纱眼阳台门进入视线,瞄一眼没人,恢复成吊在阳
台外沿的状态,再一发力,旋身,落入阳台。完全符合预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纱眼外门和木头内门虚掩着,卢克走进屋里,邻阳台这一间是小孩子的卧室,
小床,小书桌,书柜,钢琴,置办得都很精致。
隔壁男人粗重的喘息清晰入耳,应该是到了最后的要紧关头。
「……嗯,嗯……嗯!……哈……」
床架拼命地咯吱晃动,动静大得有点夸张,人体撞得铺盖「哐!哐!」作响,
只听声音都能感觉到那股连人带床一齐震荡的气势,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发抖。
卢克站在靠墙的位置不动,安静地等着。
女人的背影出现在客厅里,赤着脚,单手把下阴捂得紧紧的,穿过客厅一个
转弯就不见了,然后传来一阵热水器打火的声音,接着是哗啦的水声。
一秒都不浪费地,卢克随手抄起小床上的枕巾,迈步推门进入隔壁卧室,无
声地盖在对方口鼻上,左手抵住肩部、右手猛地一把将那张脸拧得面向自己,男
人只来得及睁大眼睛,脖子内部已经闷着连续喀喇响了几下,限制头颅活动范围
的开关被彻底破坏了。
卢克松开手,刚才气力没控制好,扯脱了颈关节,头颅失去支撑后以颔首的
姿势软弱地落到枕巾上,这和他预想的效果不同,但现在也没办法太讲究了。
不知道警察提取指纹的水平如何,卢克把枕巾塞进双肩书包,算是求个心安。
转身看见挂在墙壁上的夫妻结婚头像彩色合照,男方已经死了,他仔细留意女方
长相。是不太好认,那时候审美观和卢克习惯的截然不同,加上这张已经有些年
头了,更显得色彩和妆都很重,看上去风格比较幼稚。
时间宝贵,透过厕所陈旧木门的缝隙,卢克看了一眼就觉得可以走了。妇人
一只手拿着淋浴头,低头认真地清洗自己。这位不可能是原配女主人,除非拍结
婚照的摄影师和那两口子有仇。
用衣服包着手慢慢拧开门锁,离开以后虚掩着,无声而快速地走楼梯下楼,
楼道里有住户晚饭的香味飘散,一楼厨房炒菜发出的刷拉声在他耳边一闪而过。
出口处是两扇几米宽的铁栏杆大门,白天一般不锁,这里反而不设传达室。
外面沿坡都是建筑公司职工和他们亲戚开的门面,小门面沿街摆着塑料盆、扫把
等各种家什,还有卖菜的小摊贩四处见缝插针,乱糟糟吵哄哄的。
路面本就不宽还被占去一部分,单车铃铛此起彼伏,随处可见有人停下脚步
在菜摊子跟前挑挑拣拣、和菜贩讨价还价。穿旅游鞋和牛仔裤的时髦青年骑着嘉
陵,陷在单车和行人队伍里慢慢往前挪。
一个红领巾在这片喧闹里灵活地左右穿行,现在是放学高峰期,还有不少小
孩子和他做着同样的事,大人也懒得管,最多被撞到的时候会骂。
卢克小心地选择路线,避免和别人接触。带起一圈泥水的自行车轮、妇女们
手里提的竹篾菜篮子都不能碰,衣服弄脏了回去不好解释。
下坡绕到传达室门口,守门老头已经转悠回来了,在里面和别人聊天。卢克
庆幸没有错过班车,可以看见大概一百米以外,熟悉的红白色涂装中型客车转过
街角,和车流、人群一起往这边缓缓靠近。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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